二 相處
相處
後來,我成了他的徒弟。
他沒有多問過我的身世,我也沒有問清楚他的來歷,就只是口頭上的應允,我們就成了師徒。
所以,我稱他師父,他稱我徒弟,很生硬的。
相對於我,他是個很神秘的人。
那頂面具從未離開過他的臉,至少在我面前是如此;他沉默寡言,不喜歡多說話,買東西也不曾殺價,就是說話的語氣,也是一向冷淡;他很孤僻,居住在這杳無人煙的荒山中,從來不見有人登門投謁、或是他出門拜訪,下山時,也從未見過他或任何人互相打招呼;他心思細膩,身為女人家的我比他還粗心,只不過他的細心講究近乎吹毛求疵;他的武學和學識造詣都頗為高深,儘管他刻意不顯露出來,但還是由他的態度及氣質明顯展現;最讓我感到詭異的是,他很富有!儘管居處簡陋、日子平淡,下山採買時卻出手闊氣,從不讓我過苦日子!可是我從來都不知道,他是在何時何地出門工作賺錢的?他一年中下山的日子僅有十二天!
他是個很神秘、很神秘的人!
我認為,他的富有是過去的努力,他的高深是長久的經營,他的細膩是費心的培養,他的孤僻是孤家寡人,他的沉默是不好爭辯,他的面具是……如同我的醜陋。
……所以……他才會收留我……吧…………
他所授與我的,有生活修養、養生品味、學問講理等等,還有強身、防禦的武術等。
不離身的黑色配劍,瞧見時總讓我有想向他習劍術的強烈欲望,他卻不肯。
「吾是提點妳,而非傳授。」
哼!強調唯一的他,也是獨樹一格的人,我呸!
雖然我很努力的去探究他神秘,但我們兩個人的生活,一開始是冷淡、不太相關的。
什麼事物都分的很開,食、衣、住、行,樣樣是我是我的、他是他的,似乎僅有在他教授我東西時才會有所交集。
直到,我們相處了將近四個月的某一天……
那時是正值梅雨時節,陰雨紛紛;我的頭髮在此時總理不開、剪不斷,心情也會異常鬱悶,嘖!他直秀的長髮真是令人嫉妒!不過我可不想有白髮,紅裡摻白像話嗎?
正因為鬧著脾氣,所以那天我賴在床上死都不肯起來,甚至到了該唸書的時間也不肯起!在耍脾氣的爽快之時,也不免想到,他會不會勃然大怒?與他相處了這麼久,我都配合著他的要求,從不唱反調,所以也不曾見他生氣過。
像他這般龜毛的人,會不會因為一點小錯就大發雷霆、怒不可遏?
一想到這,就下意識的從床上彈跳起來,梳洗後趕忙出房。
嗯……?空無一人?
巡過屋內任何一個角落,就是不見他的人影。
出門了?不會吧?幾天前才與他上街過,而且他出門採買必會叫我隨行,因為我們是共同生活,他不認為我有什麼理由不分工合作。
想不到他究竟有什麼理由出門,我就空著腹,拿了書本帶著空洞的感覺在書房讀著書。
「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借問酒家何處有?牧童遙指杏花村。
「狗屁!前幾天我灌了幾罈酒,只覺得更加燥熱,更加不爽快!清明酒是死人喝的,看來寫這首詩的人太想念他老祖宗了,還是想和已逝的親人相聚喝個暢快嗎?」
把這本書丟至一旁,我又從架上拿了本書翻,「清明節,從冬至數至一百五日即是。前兩日謂之寒食。園林織錦,堤草鋪茵,水綠沙暄,宇宙清淑。東郊緩步,澹盪神怡。
「我呸!雨下到河水暴漲,還沒走到河邊就被沖到黃海了,何來澹盪神怡?又是一個想尋死的讀書人,普天之下何其之多?」
再丟至一旁,可因脾氣煩躁,這次翻開的書差點就要被我扯破,「一向年光有限身,等閒離別易銷魂,酒筵歌席莫辭頻。滿目──」
「滿目山河空念遠,」
嗯?是他!我一轉頭,就見他推門而入,「落花風雨更傷春,不如憐取眼前人。」
我因為他的突然出現而有些驚慌,嘴不自覺張大了,好一會兒,才發覺自己的蠢樣,趕緊合上嘴。
他低頭向書房掃視一番……糟糕,架上的書零落不堪,書房內更是灑滿了書,再加上今日晚起,他會不會因此而怒罵甚至懲罰我?
「…………」
他彎下了腰,拾起了書本……是想幹麻?我緊張的冷汗直流,看著他手上的書……書……放回架上……
放回架上?
他真該改改沉默的死性子!害我這樣七上八下的,會折壽的!
於是我也跟著他整理書房,想不到我把這兒弄得這麼亂,兩人忙了一會兒。
待書房恢復整齊,他終於開口了:「妳吃過午膳了?」
「呃……還、還沒。」我緊張的拍拍胸脯、虛弱的摸摸腹胃。
「出來吧。」
我又開始慌張了!他也挺醫理的……該不會,他要拿毒藥給我吃吧?還是說,是要拿我做試驗品?難道是,想要解剖我嗎?
來到廚房,卻見滿滿一桌豐盛的美食佳餚!
今日我是第二次張嘴失神,與他相處以來從未見過如此陣仗!只見他面對著我坐下,語氣聽起來有點像是故作冷淡的說道:「今日是吾之生辰。」
「壽、壽星!生辰愉快!」天啊,我竟然慌到用立正跟他說話!他的舉動詭譎到我不敢相信他是他!
「謝謝。」語氣中的欣喜強烈壓過他的矯飾,「不用拘泥,過來用餐吧。」
僵硬的坐在他對面,面對他炙熱的眼神,我實在吃不下飯。眼神的涵義,或許他是在期待……「抱、抱歉,我不知道今天是師尊的生日,所以沒、沒有禮物……」
「無妨,」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,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子,「吾已有準備。」
他將那個小木盒遞給了我,又滿心期待的望著我……是要我送給他嗎?
「師尊生日快樂,這是徒兒所贈之賀禮。」這是在玩家家酒嗎?我忍下想大笑的衝動。
「吾徒真是費心,為師誠摯的向妳道謝。」他的口氣聽起來真的很高興耶!
「不客氣。」不行!捏住大腿,我要忍住、我不能笑!
「那麼,開飯吧。」
在用餐時,雖然我很努力的埋頭苦幹,眼神卻還是不時飄向他(將食物往面具下塞是一件很困難的事,在佩服他之餘也很想笑他蠢,何不把面具拿下?),他愉悅的心情在舉箸間一覽無遺,甚至還不時添菜給我,要我多吃些。儘管我們用餐時鮮少交談,周圍的空氣卻不再依舊僵硬、尷尬,我甚至覺得不再那麼悶熱潮濕,好像剛才的對話是雨過天青後的太陽,使得大地與我們清爽了起來。
拗不過好奇心,我放下筷子,問道:「請問師尊……」
「怎麼?」他也放下筷子,疑惑望著我。
「請問師尊,往年您也是如此過生辰的嗎?」
他沉吟了一會兒,道,「吾從不為吾賀生辰,但因今日有吾徒……」
他話還沒說完,我就搶先著問:「也就是說您一直想為自己慶生,可是卻苦於沒有他人慶賀,今日是因為有我與您相伴的機會,才首開先例的囉?」
搔了搔面具,他似乎不怎麼好意思,「是的。」
不行!捏住大腿,我要忍住、我不能笑!
「當然,妳若也想,吾也會祝賀並送禮。」
不行!緊捏住大腿,我要忍住、我不能笑!
「還是說,妳也想賀中間生日?那吾也會準備慶祝。」
不行!大力捏住大腿,我要忍住、我不能笑!
「哈哈哈哈哈哈哈~~~~!!」
……我笑了……
註一:「清明時節雨紛紛,路上行人欲斷魂。借問酒家何處有?牧童遙指杏花村。」──《清明》唐,杜牧。
註二:「清明節,從冬至數至一百五日即是。前兩日謂之寒食。園林織錦,堤草鋪茵,水綠沙暄,宇宙清淑。東郊緩步,澹盪神怡。」──《閒賞》明,佚名。
註三:「一向年光有限身,等閒離別易銷魂,酒筵歌席莫辭頻。滿目山河空念遠,落花風雨更傷春,不如憐取眼前人。」──《浣溪沙》宋,晏殊。
二 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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