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一日之計在於晨〉
以四十五度角倚著杯緣,緩緩倒入濃縮咖啡,杯內的熱開水漸而渲染了深色,最後金黃色的咖啡油覆蓋了水面,散布著香氣隱瞞了苦澀。
然後一口飲盡。
「哇靠!妳咖啡當喝水啊?那是熱開水耶!不會燙嗎喂!而且這樣喝也太沒格調了吧?哪有人這樣喝美式咖啡的啦!」
「不會燙啊。對了,你要喝卡布嗎?」
牛奶在蒸氣注入後以漩渦狀翻滾著,完成的奶泡是無懈可擊的綿細,緩緩注入杯中與濃縮咖啡融合,搖擺著鋼杯,她順手拉了個葉脈花。
然後一口飲盡。
「幹!那不是要給我喝的嗎?妳剛不是才喝一杯?還有妳真的不會燙嗎?就算卡布奇諾牛奶比較少,妳也知道那超過六十度吧?而且妳再這樣喝下去林北就要倒店了啦!給我住口、住口啊!」
「我又沒說這杯給你。一天一百二十CC的咖啡液對我來說還是不夠啊。」
「妳夠了妳!壓給我一杯四十五就給我停下!好去吃那邊的三明治了啦!空腹喝咖啡會胃痛的好嗎?」
「老闆你對店員這麼慷慨,真的會倒店的喔。」
〈打鮮奶油很累〉
巧克力柔美的線條交叉橫列在鮮奶油小山上,正想著她何時轉性喝甜了,卻見這杯摩卡其諾被推來面前,受寵若驚。
「給我?真的假的?」
看她點頭,一時高興便立即舉杯……卻怎麼也等不到咖啡流下,如何吸吮都只有濃厚的奶油。
「……這是整杯鮮奶油?」
「加巧克力。這次打太硬了,吃多點。」
「幹!林北是BOSS不是猴子啊啊啊!別再耍我啦啊啊啊!」
〈花式咖啡的牛奶比例〉
〈沒有熱情的店長〉
在顧客眼裡似乎是極為專業的動作,她卻只是機械性地將腦中配方以雙手實作。咖啡液渲染澄黃色的糖水而成墨色,覆上細密的奶泡並以奶油的香甜壟罩整杯咖啡表面,「在奶油上淋蓋巧克力,結束這一回合。」送出這杯咖啡前她這麼作結。
但她偶爾還是會思考,對著廚房的老闆問:「為什麼維也納有加奶泡卻沒加牛奶?」
「蛤?」正坐在小凳子上看著應該放在客席的報紙,店長也是老闆這麼回應。
「我在網路上看過,維也納的配方應該要更簡單。不過客人倒是喜歡加很多牛奶,不過那就變成巧克力比較少的摩卡了吧?喂,死老頭,有在聽嗎?」
老闆還是沒從報紙探出頭來,「妳喜歡怎麼調就怎麼做啊,配方也是別人教我的,重點客人喜歡就好。」
「幹,林北店長還你店長?」壓了一下磨豆機,她開始做下一杯飲料。
「妳要幹店長也很好啊,再找個廚師我就翹二郎腿收錢當股東就好了,多爽啊。」他放下報紙,突然很想抽菸,但外頭在下雨。
「你吃屎吧。」
一點點的香橙酒吞噬了果糖,就是與咖啡融在一起也不減橙酒香氣散發,這回依著客人喜好多加了牛奶,奶油山峰格外挺立。「很好,這次沒溢出來,量抓得剛好。」她送上咖啡時對著那杯咖啡心頭喃喃,而沒注意到客人充滿愛意的視線。
回到吧檯,又壓了一次磨豆機,對光明正大拿了要賣的蛋糕開始吃起來的老闆問:「為什麼莫札特香橙咖啡叫莫札特?」
「偶哪豬道啊。」他吞下口中蛋糕,舔舔手指,「啊那菜單也別人開給我的啊,誰知道那名字誰想的。」
「你到底幹什麼吃的啊?」
「啊就合夥人不幹了,我哪有辦法。妳要不要當店長啊?管理一家店煩死了,還是當房東比較爽。」
「吵死了,天龍國的黑心房東,當心哪天甲賽噎死。」
吞下一份濃縮咖啡,像品茶般又喝下一口水,細細回味嘴中的韻味,「好像壓太緊了。」她心頭檢討。
「喂,我也要一杯美式,好想睡喔。」眼前的中年男子打了個呵欠,一點也不像在工作中,他一邊抓腋下一邊說:「對了,等一下妳要吃麵還吃飯?今天來做蛋派好了,快點把蛋用光免得又壞掉。」
「……我想痛毆你一頓。」
〈新來的工讀生〉
〈完美的檸檬起士蛋糕〉
〈兼職深夜食堂的咖啡館〉
〈打烊時的悄悄話〉
〈沒有外帶盒的蛋糕〉
〈我不在咖啡館,就在去咖啡館見你的路上〉
「喂?你等一下要過來?嗯。」
極為簡短的一通電話,還是讓新來的大學生工讀小妹豎耳傾聽,她吃吃笑著對前輩問:「男朋友嗎?在店裡偷偷甜蜜約會吼!嘿嘿,我要跟店長講!」
潔昕看來蠻不在乎,一天下來的疲累讓她比平時應對客人的臉更臭,只是敷衍一聲,繼續清咖啡機。
新來的小妹拿著掃把,想與前輩聊天卻不被理會,變成打掃時的自言自語,「感覺好浪漫喔,和男朋友在咖啡店約會!姐姐的男朋友也是研究生嗎?總覺得在這種地方工作,就會有小說或電影一樣的情節會發生一樣!」
瞥了她一眼,潔昕撇著嘴一邊洗杯盤一邊想著:「她大概做三天就會走了吧。」
雖然鐵門已拉下,店門還是隨著「叮鈴」一聲打開,來的人不是工讀生預期的帥氣男子,而是那個滿臉鬍渣、穿著掉嘎短褲拖鞋、身上滿是菸味的店長大叔。
「啊工作還習慣嗎?打掃完了?啊妳就先走吧,等等我結帳就可以啦。回家要小心嘿,掰掰!」
工讀小妹離開後,店長打開收銀機,裡面早已是點好的零錢與盈收。他絲毫不檢查就把錢收進自己的包包裡,笑著問:「這個怎麼樣啊?還蠻可愛的吼?妳不要對人家出手喔,要是她之後被妳甩了就不幹了很麻煩捏。」
「這個最多待一星期吧。」她走進廚房開始熱鍋,拿出已經不新鮮、原本想扔掉的食材。檯面上放著洋菇、洋蔥、花椒、花椰菜等等,除了有點爛掉的蔬菜還有隔夜飯與一小杯奶油,似乎是要做一道剩菜奶油燉飯。
「唉呀又要徵人了,真麻煩。」店長抓抓頭,開始翻找櫃子,想找到之前沒扔掉的徵人告示,「妳看人一向很準啊……咦?這蛋糕昨天不就過期了嗎?」他看著空蕩的蛋糕櫃,對著孤伶伶的那一個發出疑問。
「叮鈴」又一聲,開門進來的是一臉疲倦的顥爾。他趴在吧檯,有氣無力對著店長打招呼:「嗨,MADAO店長,我這月沒錢了,所以……」
「喔,這個蛋糕是你的啊?」拿出那顯然有些乾癟的檸檬起士蛋糕,他毫不避諱說:「多蝦啦,噴桶桑!難怪我想說潔昕怎麼那麼難得進廚房,她死都不願意進內場,只幫你煮飯吃耶!」
「因為他跟我決鬥輸了,賭了一張季卡。」潔昕端出冒著熱氣、香氣四溢的燉飯出來,儘管沒有美觀的擺盤,看起來也不像用快壞的食材所烹煮、似乎很好吃的樣子。她將那盤燉飯推到顥爾眼前,「只是你勞賽到死不要怪我,你自找的。」
看到食物,顥爾歡喜地坐正,猶豫一下,還是決定先吃蛋糕。他秀氣地用小湯匙將蛋糕挖了一小塊,送入口後露出極為幸福的表情,彷彿這一生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。笑著說:「唉呀,有得吃就好了!不過下次我不會輸的!」
明明飢腸轆轆,顥爾還是慢條斯理享用剩菜剩飯的樣子,店長不禁哈哈大笑:「你會餓死根本活該吧白癡!賭什麼季卡啦呆子!」
店內能收的都整理差不多了,戴上手錶看了時間,潔昕想著:「幹,又超時工作了。」
〈咖啡館裡的相聲劇〉
藍潔昕是雙性戀,並且交往對象經常更換。這家鄰近大學的咖啡館位置隱密,客人不多,員工除了潔昕這個研究生以外,也就只有一、兩個大學生;店長一直很擔心她會對其他工讀生出手,職員感情糾紛這種事他可處理不來。事實狀況是,這些工讀生往往做不到幾個月、甚至是幾天就辭退了。
「你他嗎的班排那麼緊,一個時段人又少,薪水又沒多到哪,是要逼死誰?」語畢,便拿著填壓器就朝著店長的腦袋敲下去──「啊啊啊!要死人啦!」
真的會死人。店長大叔抱著頭在木製地板上打滾,潔昕卻還是面無表情切著牛番茄,對店內客人的驚愕眼神與議論置若罔聞。儘管店長的腦袋已經腫出包來了,潔昕確定這個沒用的大叔還是一樣智障。
「妳要殺了我嗎?妳怎麼不乾脆一點拿刀子砍呢?妳知道咖啡粉填壓器很重很硬嗎?」
「好啊。」她舉起刀子。
「對不起!我錯了!番茄要是沾上我這MADAO的血會酸掉、會很難吃的!妳不想讓客人去消保會投訴妳吧?」
「比起那個,我應該要更擔心檢察官會起訴我吧?」她的腳用力踩原來跪在地上的大叔,後者臉朝下口齒不清喊著:「現債就要擔金了啦!警鍘!警鍘!救狼喔!」
「叮咚」一聲門鈴響起,潔昕正要喊起「歡迎光臨」看見來人卻是宇文顥爾便撇下嘴,輕蔑譏嘲:「幹嘛?又來討吃的?我說你去北車門口乞討還比較有用吧?」
「幹妳嗎的!林北沒有窮酸到那個地步好嗎?這個月還是過得去啦!啊,不過有過期蛋糕也不錯……嗯?MADAO呢?」
潔昕指指腳下,顥爾恍然大悟,一副家常便飯的樣子坐在吧檯前,「嗨MADAO,還好你沒戴墨鏡,不然就要買新的了。今天有沒有做錯的飲料可以給我喝?」
看見客人膽怯離去,職員「呸」了一聲,放開踩在老闆頭上的腳,回到崗位上繼續工作。毫無尊嚴的頭家吃痛喊著起身,從冰箱拿了一杯豔紅色的飲料放在無賴常客面前,碎碎念著「不尊重」、「被甩活該」等字語。但當事人正快刀剁著洋蔥,這些話只是小聲碎念。
白吃客愉快插下吸管,用力吮了一口飲料──隨後卻吐了一桌。
「咳咳咳!幹這三小?你要毒殺我嗎?」
「沒有啦,就莓果茶沒加糖所以是苦的啊,所以客人點的時候要調甜度我都會說:『最好不要喔,莓果茶沒加糖很難喝的!』結果今天不小心做了一杯無糖的,所以客人又沒要調甜度,所以就報廢等著給你喝啦。」
「他嗎的哪來這麼多所以啊幹!你這王八蛋機歪到根本等著我喝這個鬼東西啊幹──嗚嗚!」話未說完,迎面就受到抹布襲來的攻擊,攻擊者冷冷道:「你一句話他嗎的怎麼那麼多髒字。自己擦乾淨,林北沒那個閒工夫顧你們兩個雜碎。」接著她轉身繼續敲打蒜末機。
顥爾一面擦著桌一面與店長閒聊著,「其實就算她被甩也不在乎的啦,因為她就是想分手了才會讓對方甩她的。像我現在說她她也不會怎麼樣啊,這傢伙根本雜碎中的雜碎,雜碎之最──好啦、好啦,我不說了!」看見她投射過來的怒光,趕緊這麼說著。
大叔拿著冰枕壓著腫包,疑惑問:「你們真的沒在交往嗎?不是同居嗎?為什麼不在一起?」
「不可能啦,我們都認識超過十年了,打從互毆那天起就知道不可能了。」
「那年我十一歲,他打輸我。」潔昕插嘴。
「我知道為什麼你們可以相處這麼久了。」店長若有所悟點點頭,彷彿虐待者與被虐待者的契合是天經地義的常理,沒有所謂霸凌、欺侮。
「您別挨罵了。」
潔昕一腳把老闆踢到廚房去,扔下圍裙走出吧檯,「料都給你備好了,快去煮飯給我吃,我餓死了。」
2014年7月29日 星期二
咖啡館的二三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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