髮束頂,冠戴君,笑嘛!你對自己好言相勸,這可是生辰慶宴,莫再徒增憂愁;拉扯唇角,銅鏡中容貌非凡的男子正對著你揚笑。若不是抿頭女婢提醒那鬢間斑白,你仍以為自己是當年風流浪漫的江南國主。
你總是戀醉已逝的繁華。猶憶金陵江月,馬蹄踏清夜,船上管弦隨風飛;此時南國正清秋,千里江山,料想是美景從前。
幾多愁
步入宴廳,后妃奴婢、舊相侍臣、伶優樂工,以及那琵琶聲聲起迎,霓裳羽衣弦弦舞影,看哪!縱使南都不再,你仍受群臣簇擁;聽哪!儘管宮闕已非,昔日佳人仍為你笑眸……她多情恣意,嬌俏妖嬈,你們共飲清歌,一曲香醪;美人繡床斜憑,爛嚼紅茸,笑向檀郎唾。
搖搖頭,那個瞬間你錯看了儷影;那非是病逝的大周后,而是她惹人愛憐的妹妹。她風姿綽約、傾國傾城,那般笑顏回眸是百媚盎然。鄭國夫人高歌獻以夫君,她唱著:那時花明月暗,輕霧迷離,可人兒剗襪步香階,手提金縷鞋;你摟住她的依偎,柔情愛憐。
秋波迎來,你心虛別去,伊人花容隨之黯淡。愛妻受人凌辱的隴西郡公啊,怎奈何如此之痛耶?比之當今聖上,先帝是否更為善待你這亡國寓公?
當日群臣勸降,不願其君自盡,肉坦出降的唐主啊,眼見你的豐饒南國落入大宋之手,不覺三十年來夢一場……愴然淚下,教坊猶奏別離歌,你垂淚對宮娥;而今,吳苑宮闈今冷落,廣陵臺殿已荒涼。
太祖對你何其賞識,趙匡胤問:你何苦尋死埋沒?豈非違命不是?愛才之主憐惜不殺,違命侯啊,繼續沉浸你的金陵盛都、繼續醉夢你的富饒南國吧!敗亡被迫離京,只別宮娥不念百姓,傷春悲秋而逃避國君之過;他道:汝以作詩詞工夫治國家,豈為吾所俘也?你本不該為君,不該啊……
在你鎮日飲酒澆愁、放縱惆悵的日子裡,大宋龍座竟換了個人擁。你還不知何日何時,夜半風雪霏霏,自故國夢鄉重歸,覺來雙淚垂滿腮;還不聞燭影斧聲,翌日天下便成了太平興國……誰也不知,先帝與當聖,那夜究竟所談何事。
大宋的二代皇帝是太祖之弟,登基更名趙炅。縱然除去違命之辱,隴國公也不得善待;小周后不再,是謂鄭國夫人,而她也不僅僅只屬於你。宴前仍歌舞的婀娜佳麗,她唱啊:空持羅帶,回首恨依依……她望著你,唱啊:胭脂淚,相留醉,幾時重?
方時,聖上遣人贈上了大禮。亡唐之君、李煜啊,此乃大宋皇帝所恩賜,是陛下餽贈之生辰賀禮,收下吧!你是不得不收啊!下人奉上了醇酒與巧果,映在殷色的俊容,你見他淒然地笑著。
好個趙光義啊!玷汙了你的愛妻仍不夠嗎?是了、是了,南唐已亡,你這後主又有何存之理?
你命慌亂的小周后起舞,舉杯暢飲,你道:唱吧!唱過流水落花、唱盡春花秋月!
你笑、你舞、你唱:春花秋月何時了,往事知多少?模糊淚眶,你探見了春風又綠江南邊。小樓昨夜又東風,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。東風輕拂,楊花招搖,你見月色浸於茫茫江面。雕欄玉砌應猶在,只是朱顏改……佳人們的容顏一一映過你的眼簾,她們的柔情似水一一刻上你的心田。
悲痛欲絕的伊人伏在你的身邊,涕淚滿衣裳;氣若游絲,你道:隨著流水落花而逝,天上人間不過近在眼前。
模糊淚眶,肝腸寸斷的她自你的眼角餘光中掩沒……舉觥飲下最後一口酒、渾厚而燙炙心頭的醇酒,你恣情放聲大笑著。問君能有幾多愁?幾多愁呢?酒色混著血花,亦成就了你絢麗的詞華。
你笑、你唱、你嘆:問君能有幾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,向東流啊……
幾多愁 完。
2009年12月23日 星期三
幾多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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