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7月3日 星期五

在死亡與生命之間

喪鐘鎮》→《死亡之寒與笑容》→《煉金術與戰士》→《阿加曼德家族》→《》→《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離》→《戰歌峽谷》→《棘齒城》→《黃沙之上》→《無法遺忘的陰影》→《幽暗城》→《在死亡與生命之間》→《銀月城》→《天黑黑》→《誓縛
  
  
  


  若非是被遺忘者與血精靈結盟,奈特‧祭月者以為,在他死後的生命裡是不會有機會踏入此地的──與他的斑駁、死白所無法聯繫的城市。不同於幽暗城的晦暗、寒冷、潮濕以及陰風陣陣,此處明亮、溫暖,為帶著芬芳氣味的微風所輕拂並洋溢著安平和樂;不同於構築於痛苦之下的幽暗城,此地看似擁有無垠的光明,受到陽光不息的照耀與祝福。
 
  那些精靈們敬畏讚頌著:巍峨壯麗的白銀之月,受到日光庇祐的貴族們所景仰的永恆之都。
 
  「以日光之名……歡迎來到銀月城,親愛的奈特。」
 
  伊芙妮‧祭月者如晨光中為朝露所妝點的花朵,燦爛地開綻笑靨。
 
 
 
    在死亡與生命之間
 
 
 
  銀月城的居民看起來並不多,伊芙妮告訴奈特,自從黑暗之門開啟後,有愈來愈多人以冒險者的身分出走,並以外域為目標向之邁進;但只要是看見奈特的血精靈,沒有一人是不帶有恐懼、鄙視或憎恨的。
 
  奈特‧祭月者是來自幽暗城的被遺忘者戰士,他為部落工作、為黑暗女士效命;但他從未想過,自己亦同希瓦娜斯‧風行者,生前也是一名高等精靈的可能。伊芙妮‧祭月者,這名來自銀月城的血精靈術士聲稱奈特是她死去的兄長;奈特不知她有何根據、憑依為何,不過有著相同的姓氏,便堅決地一口咬定他身前的身分。
 
  對大多數被遺忘者而言,名字並不意涵重大意義──如果那能令他們找到生前的仇人則例外──相較於生前的一切,他們更著重於死後的執著能為黑暗女士付出什麼、能為自己的仇敵帶來什麼。但這些對奈特而言都是徒勞,名字是他僅剩的記憶;他只存在於死亡,而不曾擁有生命。
 
  奈特不明白祭月者這個姓氏對伊芙妮有多麼重要,不過是證明了她存在這世上擁有的親人──奈特不明白對留下來活著的人而言,死者之於他們的重要性。
 
  銀月城的血精靈們,大多數顯然地與他有著相同的看法。被遺忘者是不死族,他們過去屬於巫妖王──天譴軍團踐踏了白銀之月的輝煌,沒有任何人能饒恕這些死者身不由己的罪行;他們質疑著,女妖之王是否真為希瓦娜斯‧風行者?這些被遺忘者是否真不再聽命巫妖王?他們確實不再盲目地崇敬他們罪惡的人類王子了?血精靈無法真正信任他們死去的盟友,但為了生存與獲取利益,他們只得放下尊軀,與他們不齒的種族共列──落後、粗俗、殘忍且愚蠢的部落。
 
  伊芙妮卻不在乎這些,縱使她與她的兄長未曾見過面,她脆弱且恐懼寂寞的心靈,仍期盼奈特能替代她深愛的母親陪伴她,並奢望他能予以回應;但她已死去的兄長什麼也沒有表示,僅是同意這名血精靈少女的堅持──非是承認他們的關係──且受邀來到銀月城作客。
 
  他們由日怒尖塔而出,行經陽光庭院,走過旅行者廣場,血精靈少女牽著被遺忘者來到長者步道;柔荑五指與森白枯骨的親暱,看在一旁的守衛是備感刺目,伊芙妮卻不曾注意到同胞們的眼光,愉悅地為奈特嚮導介紹。
 
  奈特看著眼前的血精靈少女,及肩的閃耀紅髮襯著肌膚令她看起來更加蒼白,但翡翠色的雙眸與稚氣的臉龐輝映著她動人的生命;比之她的同胞們,她是多麼地嬌小、瘦弱,她所召喚出來的惡魔恐怕一爪就可將她捏碎;這名被遺忘者戰士卻以為,此時她是世界上最美而令人愛憐的生物了──面對她的兄長,她是何其生氣蓬勃、如此歡樂無憂。
 
  他心臟已不再跳動了,奈特明瞭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,但他卻因眼前的少女而令心頭感到欣喜、感到酸楚;他以為自己不曾擁有的情感,卻因為當時少女晶瑩的淚水而從心底逼出。被遺忘者戰士疑惑,並且無奈;他沒有生物所擁有的愛情,也沒有死者的仇意,奈特不知如何應對伊芙妮純真善良的付出與祈求,只得一如往常,毫無表情地面對一切。
 
  「奈特,你瞧!銀月城是多麼地美啊!」伊芙妮牽著他坐到長椅上,仰望著銀月的璀璨,「過去,你也在這裡生活,你是出生高貴的奎多雷……現在,留下來的只有辛多雷。我們是逐日的信徒。」眼簾半垂,她低喃著:「Anar'alah belore,我乃是辛多雷。」
 
  血精靈術士身旁的被遺忘者戰士什麼也沒說。他覺得,銀月城雖看似偉岸,其規模卻不及黑暗女士築於地底的幽深堡壘;看似繁華,人口也未必有幽暗城的一半。此地四處都見得著守衛巡視,氣氛寂寥而肅穆;血精靈崇拜太陽,卻沒有日光所給予的朝氣。奈特很明白,血精靈已臻強弩之末,和投奔部落沒有家的暗矛食人妖相比,他們的境遇並沒有更為好過。奈特以為,這些血之末裔不比被遺忘者來的堅強;他們不過是秉持著往日的光輝榮耀自欺欺人,在歷史的洪流夾縫中求得喘息的空間罷了。
 
  「母親呢?」奈特突然想及伊芙妮曾提及他們的母親而發問,只見少女蒼白的臉一臉困窘,「我……我告訴母親你的事了,可是……」見她三緘其口,奈特不禁猜想:是不願見到已成為妖怪的兒子嗎?他倒也沒有產生失落或特殊的情緒,只是摸摸自己的耳朵,推測是在墓穴中尚未醒來時,那尖長的耳朵就同他面頰上斑駁的肌膚一樣,腐敗而淪為蛆蟲的食物了吧。他生前也是紅髮嗎?現在直豎在他腦袋上的長髮,卻是暗沉色的,相同顏色的眉毛大概也是因為戰爭而削短了。至於空洞的眼神、外露的骨頭、看似孱弱的身軀,還有那尖銳異常長的指甲──奈特覺得,死者都是如此,沒什麼好奇怪的。
 
  伊芙妮也不以奈特為一名死者的事實而退避三舍。她的同胞們側目這些死者,明知當中有他們死去的親人卻無法釋懷;被遺忘者是抱持痛楚、滿懷仇恨而無法安息的妖怪,出身高貴的辛多雷表面接受黑暗女士的善意,暗地裡卻是低劣地如此批判他們。伊芙妮卻與她備受歧視的被遺忘者兄長相認了,且為之依賴。
 
  奈特伸出手,疼惜得撫著她的頭。一時間,伊芙妮眼眶中迸出淚水;她的目光直直往下掉,落到了腳尖,毫無血色的手指揪著豔紅的法袍,她咬著單薄蒼白的唇辦且蹙著秀眉,嘴唇無聲微微張合著,囁囁嚅嚅的樣子。
 
  「怎麼?」不同平時不甘願地努嘴發語,這名寡言的被遺忘者戰士此時倒是沒有素來的堅持;落淚的少女轉過身去,用衣袖拭著淚水,些微哽咽混著咕噥話語:「如果,奈特還活著就好了……」
 
  被遺忘者戰士表面的反應就同他的鎖甲一般冰冷,但喉中還是有著無法遏止的苦澀。活著而留下來的人、活著而不願面對現實的人、活著而痛苦接受事實的人,奈特不能了解他們,因為他存在於死亡,並且忘卻了生命;他不置身其中,他也質疑自己生前的身分。但是他眼前的血精靈少女,是如此悲痛他的逝世;然則,生死兩隔是不爭的事實,活下來的伊芙妮‧祭月者是血精靈,死去的奈特‧祭月者是被遺忘者。他們永遠也不屬於同一類。
 
  奈特一邊思量回幽暗城後,必須往鍊金房仔細檢查身體一番──他覺得最近的自己實在不太像個死人──一面望著飄然落葉,然後張開手掌接下。與毫無血肉的枯骨相襯,枯葉是亮眼且美麗的,諷刺的是,戰士的這雙手為部落建立了許多戰功,在未來還有無數的歷程等著他;而手中的這片枯葉,再過不久,將在土壤中腐敗、分解,成為新生命的養分。
 
  但是他並不在乎、也沒詳細去思考這些事過。他不曾多想,就將金色的楓葉紮在伊芙妮的耳際,紅髮與金葉相映著,熠熠生輝;她詫異地回頭,只見奈特揚著輕微的笑容,淡淡對她說道:「很好看。」
 
  哭泣的血精靈少女停止了眼淚竄流,身子輕顫著,霎時,銀月與日光她什麼都看不到了,眼中只餘面前被遺忘者的笑容;她覺得奈特的笑容,好溫柔、好溫柔。過去曾在他面前淌血崩裂的心,此刻卻因他的憐愛而重塑成型,並擴散著無比的暖意。
 
  輕輕地,奈特紫黑色的唇在伊芙妮白皙的額上覆下一印,他什麼都沒再說,僅是主動牽起那素白的纖手,並仍然對她微笑著;伊芙妮用衣袖用力抹著淚痕,總算是破涕為笑。他們離開原地,少女領著她死去的兄長,繼續燦笑著,漫步於溫暖明麗的白銀之月。
 
  儘管奈特已經死去,縱使這名被遺忘者戰士已忘卻生前的一切;伊芙妮知道,她死去的兄長仍能夠深摯的愛著他的妹妹,並盡力守護著她,而不致使她也面臨死亡且忘卻生命的孤寂。伊芙妮‧祭月者以為,他們之間的永恆是受日光眷顧而殘存的銀月城,所遠遠不及的。
 
  血精靈術士作出忤逆她這個職業的舉動,她深深為自己心愛的人所禱告著:她的母親,以及兄長奈特‧祭月者,她希望他們不會因顛沛流離而遺忘自我、喪失靈魂,而她也願陪伴他們直到永遠。
 
  她在心頭祈福而低喃著,聲聲向日光祝禱:「Anar'alah belore、Anar'alah belore……」
 
 
 
    在死亡與生命之間  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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