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統

　　猶記得，你遇見那男孩的當下，可要比聽到奧地利與法蘭西結盟時更為震驚。
　
　　男孩擁有柔順的金髮，與澄澈的藍眸；在那一瞬間，你甚至以為自己看到了已死去了的神聖羅馬。
　
　　對了，這一切都要從神聖羅馬開始談起……那名統治著龐大家族，卻因兄弟鬩牆而在內亂中賠上性命的男孩，金髮藍眼的神聖羅馬。你當時並沒有因為他的長相與日耳曼人相似而手下留情，事實上，若不是神聖羅馬，你根本不會想要叛離這個大家族──這個龍蛇混雜的家族，住著各式各樣的民族、各個不同血統的國家，這個家族體系的成員是為哈布斯堡王朝統馭著，你們的財產與土地都由奧地利發落。
　
　　你當然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，為了你的利益，以及日耳曼民族的地位，你理所當然的反了。
　
　　但若說到血統，你仍然有許多兄弟姊妹不是嗎？打從你仍名為「條頓」的時代開始，你就和那些不純正的日耳曼庶系廝混在一起，並一同分享好處──但自你發達而強盛後，你便毫不留情地壓榨他們的生存空間與財富；緊接著，你換了個名諱，「普魯士」在神聖羅馬的家族中嶄露頭角，與奧地利的崢嶸歲月是你最輝煌的日子。後浪新秀崛起，神聖羅馬這個前浪便死在沙灘上了。
　
　　於是乎，為了開拓你日耳曼道統的丕顯大道，你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捲了歐洲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不忌憚普魯士、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膽敢輕視普魯士；但你總覺得缺少了什麼，你的煩躁令你擴充軍事力量的速度加快，同樣地，也樹立不少敵人。
　
　　吉爾伯特‧拜爾修米特，你究竟是遺漏了什麼呢？驍勇善戰的你擁有自信與力量，你對你崇高的信念堅定不移，而你也具有就算失勢也能苟且存活下去的尊嚴與剛強；你想要擁有光明的未來，所以你不斷尋找著你所缺失的東西。
　
　　然後，你遇見了這名男孩，金髮藍眼、擁有日耳曼純正血統的男孩。
　
　　在那個當下，你總算明白你所需要的是……意志。是的，你們日耳曼最後的嫡系子孫：「德意志」，這便是那名男孩。他不是一塊支離破碎的土地或是一支薄弱式微的信仰，他雖然不像你是個完全、且勢力鞏固的國家，卻是你長久以來所渴求的真理。
　
　　吉爾伯特‧拜爾修米特，你是普魯士，是日耳曼的骨幹，血系卻只是庶支；但是，路德維希、德意志啊！你喚著他，你告訴他：路德維希，你是德意志！是日耳曼的正統驕子！你在這古老的土地上流浪了數個世紀，但你不該沒落！讓本大爺扶正你吧……尊奉正義、統一與自由是你的職責，而榮耀的歸屬終將加冕於你。
　
　　你以他的兄長自居，儘管你們的長相不神似，但你從不置疑他的身分；你們體內奔騰的血液彼此呼應著，那高尚的血緣告訴你們該互信互助、相輔相成，共同打造屬於你們的未來。過去，腓特列二世將你吉爾伯特從土豪劣紳改造成一代的軍事奇才，受用了這些，你將這一切傳授給予路德維希；儘管法蘭西日益的脅迫使你困頓，你仍不忘告知你最親愛的弟弟他需明白的事物，那些關於日耳曼的思想與精神、那些關於貴族應有的氣度與魄力。
　
　　吉爾伯特，你這麼對路德維希訴說著：總有一天你將會站在和我同等的地位，立於本大爺的西方，我的弟弟、我的威斯特……本大爺將會打敗那自視甚高的法蘭西，將他的鬍子一根不剩全拔光讓你瞧瞧！屆時，你將不僅僅是意志的存在，你會成長，變的比本大爺還要強大！我的威斯特，我知道你可以的……我知道你將成為一統日耳曼的強悍帝國，將歐洲各國踐踏在腳底下，而榮耀與勝利就是給予你的嘉獎！路德維希、德意志帝國！而我吉爾伯特、普魯士，將會為你見證這一切！
　
　　為德意志鋪下勝利的紅毯，那是你普魯士的義務；將德意志的存在發揚光大，那是你普魯士的殊榮。
　
　　在德意志登上國際舞台的那天，你知道他不可能辜負你的冀望。戰勝的你們徹底地羞辱了法蘭西，將路德維希推到眾國眼前，你告訴眾國：他就是你的驕傲、日耳曼的正統，德意志！你普魯士僅是附庸，而承繼了神聖羅馬的第二帝國，他將替代你規範歐洲的秩序，訴諸世人日耳曼的道統是何其巍峨！
　
　　你親手為路德維希在領口別上鐵十字架，象徵你們堅毅靈魂的鐵十字架；你當時滿意地望著眼前比你還要壯碩、高大的少年，年輕的德意志那有著青澀卻帶著堅定的臉龐敬重望著你，他對你這麼承諾著：吉爾伯特、我的哥哥，請你看著吧……德意志將會立於世界的巔峰，縱使失敗、縱使困厄，日耳曼的驕子也永遠不會退步、行至凋零！這是對普魯士、對所有德意志民族所立下的誓約！
　
　　於是德意志的道統之途由是開始。你看著少年日益成長，看著他長成為一名一絲不苟、嚴肅縝密且帶著冷漠眼神的嚴謹軍人，他擁有帝國的架勢、帝國的氣魄，同樣地，也為強敵環伺。仰仗著帝國的主權，他大刀闊斧地重新劃分了世界的勢力架構，強取豪奪了他國的利益；他的軍事力量正緊鑼密鼓地增劇中，你意識到他的野心遠超出你所預期的擴展速度，甚而遠勝過於你。
　
　　但你望著他寬闊、指揮若定的背影時，卻錯看成神聖羅馬遠征後的殘破身軀──那是三十年戰爭的開始，以及奧地利皇位爭奪戰的結束，男孩的身形是那般嬌小，卻總佇立在你面前，彷彿巨人一般持著劍指著你；直到你不再被他的氣勢壓迫、直到你居高臨下望著眾國，神聖羅馬的影子才自你的豔紅的眼眸中磨滅。
　
　　在往後的日子裡，你不禁懷疑當時的恍惚是否示意了惡運即將當頭。
　
　　世界大戰在失序中落下殘破的帷幕，你怎麼也料不到他的失敗。為什麼？他是你一手培育出來的不是嗎？他是實現日耳曼中道、你最自豪的德意志啊！你看著他因身受屈辱而自湛藍的雙眼冒出的火光，你不禁對他嘉許；沒錯，失敗又如何？你也曾經失敗，但你又站起來了，並成就德意志！或許你一手拉拔的驕子太過年輕，失敗而導致的沉重後果對他而言太過嚴苛，但你深信他的毅力與堅強能夠東山再起。你們抱持著相同的想法，敵視著諸強：不會讓欺侮你們的任何人好過的！
　
　　可不同於路德維希，基爾伯特啊，你怎麼也無法將自己的重要性放在德意志之前！眾國已不復過往弱勢，勝利對你而言不再是唾手可得，在失敗過後榮耀也將因風化而凋零；但你不會讓自己的成績一敗塗地，你心中那屹立不搖的意念立誓著：德意志不可能落得神聖羅馬相同的下場，你絕不會放棄他！縱使是犧牲你普魯士自身……
　
　　你們的報復在二次大戰展開。聯合了你們的軸心集團，你們蠶食鯨吞著他國的土地與利益；他們不過是延續著懦弱根性的民族，怎麼敵得過固若磐石的日耳曼？羅曼、斯拉夫、波羅的、凱特……他們可能分裂、可能滅亡、可能已與其他的民族融合而血系模糊不清，甚至歸於日爾曼、與日耳曼結合或成為今日的日耳曼。此一時非彼一時，小德意志思想不能令你們稱霸歐洲，那麼大德意志的第三帝國成立就無可厚非；攻克、佔據、兼併，你看著路德維希毫無節制地壯大自己，神聖羅馬的陰影再次襲上你的心頭。
　
　　就在你擔憂之際，諸強的反攻如海嘯吞噬了你們的優勢；不列顛、法蘭西、蘇維埃與美利堅，仗著天時、賴以後勤，漸漸感到力不從心的你就這麼疏忽的被擊敗了！當你回過神來，你與你的驕傲已窮途末路。
　
　　無力抵抗、且無法迴避，他們嘲笑著你：吉爾伯特‧拜爾修米特，風華盡失的普魯士啊！你一個小小的王國怎麼可能與世界四強匹敵？他們譏諷著日耳曼的高貴驕子：空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又如何？沒有持續的後援與有力的靠山，結交了那些勢單力薄的小國，路德維希，憑依那可笑血統而自我膨脹的德意志啊！縱使是強盛的大帝國又如何？終究是為正義所打敗啊！
　
　　正義？對你而言，只有你日耳曼的正義才是真理！你深深憎恨著他們，你閃耀的銀髮褪為灰白，但你血色的瞳眸卻更為鋒利；你仍笑著、你仍然支撐著衰弱的身子站在他們面前，你告訴他們：那麼，秉持著你們自以為是的正義，來令本大爺倒下吧！本大爺可是造就德意志的普魯士啊！
　
　　是啊，他們點頭稱是，替你鋪下你為路德維希所設的後路。他們舉槍指著你，沒錯，就這麼投降而消彌仇恨也太便宜你吉爾伯特了，消失吧，邪惡的普魯士！你是德意志的啟蒙恩師，歸根究柢，讓這世界大亂的起因就是你這軍事王國，你不該再以一個國家的型態存在了！普魯士，從地圖上永遠消失吧！
　
　　還有呢？你睨視著他們，漠然接受他們對你一連串的刑罰；你知道，他們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你的。同盟國之間的內訌將你們的國土像分大餅一般切割開來分別統治，為了確保德意志的安分，他們要求拆散你們兄弟倆的一統──他們以路德維希作為籌碼對你要脅著：吉爾伯特‧拜爾修米特，跟著蘇維埃走吧！這是同盟國對你最後的憐憫，普魯士已不復過往，從今以後，你就是「東德」了。
　
　　他們像是侮辱般替你們冠上了相似卻不同的名稱，德意志聯邦共和國、德意志民主共和國。
　
　　對這一切，你點頭承諾，路德維希不敢置信的望著你，你卻只是對他露出虛弱的微笑。如果這個方法能保住德意志，便如此吧。只要能保住你此生最大的驕傲、日耳曼最後的嫡系子孫，你什麼也願意付出……
　
　　那是多麼漫長的歲月，而這過程又是多麼艱辛啊。你拍著他的肩，吶，威斯特，你已經超越了本大爺了，而且也站在我的西方了呢。本大爺我啊，是多麼榮幸有跟你一樣的名字啊！德意志、德意志，日耳曼的貴族，神聖羅馬的承繼者……德意志，正統的名字！路德維希，你是我基爾伯特畢生的成就哪！
　
　　我的弟弟、我的威斯特、我的路德維希……你擁著他，在他耳邊低語著，止住了那如父親河一般澄澈的雙眼即將溢出的淚水；這次換你對他許下承諾，這細微的動作被四強所見證，他們僅是嗤之以鼻。
　
　　你跟著蘇維埃走了，蘇維埃那虛偽的面容恥笑著德意志的懦弱，反而誇讚你的精神固執；當然，他聽不到你心裡頭是怎麼羞辱他的──下賤的斯拉夫人！你能困住本大爺多久？你當真以為我會對你表示謙卑？吉爾伯特‧拜爾修米特豈是易與之輩，任你們宰割？
　
　　看著吧……就算立起了圍牆，阻斷了道路，就算與西面冷戰的蘇維埃再怎麼強大，也不能永遠禁錮你的赤子雄心；因為你是日耳曼的命脈之一，就算你沒有尊貴的金髮藍眼，你知道，你永遠都是德意志堅毅的子民。條頓、普魯士、東德……這些名號都不重要，你的過往與經歷也沒有其必要；你自己根本不算什麼，但為了德意志、為了路德維希，你將會突破一切障礙，再次穩固你們的勢力。
　
　　你這麼對路德維希承諾著：看著吧，本大爺不會是永遠的輸家，也不可能步上與神聖羅馬相同的道路。為了正義、統一與自由，日耳曼光昭的德意志旗幟，本大爺將會替你升起它、令它再次閃耀，恣肆飄揚於那名為歐洲的旗桿之上！
　
　　我們會再度相會的，我的弟弟。為了我日耳曼的正統，我將歸於道統；為了你、為了我的驕傲……為了那名為路德維希的榮耀之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