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哀的自述

半分之間

　　　　悲哀的自述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「父……師父、師父！你不能死、你不能死啊！」
　　
　　你不能死……你是我唯一的親人、唯一的父親啊！
　　
　　「……蝶衣……我好想……再見妳一面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師！父……」
　　
　　父親……即使到了要死的前一刻，你還是在想著她嗎？胡蝶衣，我的母親……
　　
　　你這輩子都為她笑、為她哭，那我、那我算什麼？我是你的兒子啊！我陪著你過了半輩子，任你出氣、任你凌虐，你甚至還不准我喚你一聲父親！然而，你到了死前，也不肯施予我一絲溫柔嗎？
　　
　　你到底，有沒有愛過我……你的兒子……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我留戀著我們的家，可是我要離開它，離開這個傷心地。
　　
　　我們一家三口曾在這裡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，曾坐在屋簷下數著星星，曾伴隨彼此入睡；你曾經以鍛鍊我為理由虐待我，我的血、我的淚曾在這裡落下，但我知道你的傷悲，所以我忍下；如今，你也在此逝世，也依舊喚著她的名字，喚著她的名字長眠，就如同你以前的夢囈。
　　
　　我要離開，因為我要找到她！父親，我愛著你，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；找到她，帶她回來，在這裡，我們曾經擁有美好回憶的這裡。
　　
　　我要離開我的家，我要去找我的母親……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拋棄過去，我有了全新的自己。
　　
　　我的槍、我的刀、我的薩克斯風；幽默的我、風趣的我、開朗的我。
　　
　　表面的我。
　　
　　我知道人心底最深沉的傷痛都是被隱藏著，就跟父親一樣、就跟我一樣；這不單只是怕被別人得知或是自尊心受損而已，而是，保護著自己！我們都怕被傷害，更怕再次被傷害，儘管只是輕輕一戳，鮮血就會傾瀉、傷口就會再度裂開──所以父親不准我喚他、喚起他還有個家庭的記憶──人為了保護自己，所以有了表面的自己。
　　
　　但我也知道，傷口放在深處刻意忽略，是會不斷化膿的。
　　
　　父親也知道，所有人都知道，可是我們不會治療自己的傷口──更遑論讓別人治療！所以任他化膿……雖然我們也曾偷偷妄想，生命中會出現哪個人為自己撫平傷痛，卻因為膽怯而不敢主動去找那個人──對父親來說，那個人就是母親──所以我替他去找母親。
　　
　　期待愈大，受傷害也就愈大。我們都太明白這個道理，在父親身上我更是深刻了解到。
　　
　　雖然……找尋母親不僅是為了父親……
　　
　　那麼我去找母親又有什麼用呢？我想，我只是不肯放開那一絲絲的期待，儘管那是飛蛾撲火。
　　
　　可是我沒想到，我的那個人，並不是母親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「你的薩克斯風，能夠撫慰人心，那是因為，你的樂音中有著相同深沉的悲哀。」
　　
　　我驚訝的看著蘇安，蘇安卻只是苦笑著。
　　
　　「但那並不是互舔傷口，也不是同病相憐，而是……而是用著深刻體會而溫柔的撫平人們心中的悲哀，」蘇安看著我的瞳孔，看盡了我心底的傷痛，「因為那是你沒體會過的溫柔。」
　　
　　就在那一瞬間，我的淚奪眶而出！
　　
　　就算我閉上眼、就算我用力抹去，我的淚還是不停的掉！
　　
　　從來、從來都不曾在人前表現真正的自己！如今，卻赤裸裸的在蘇安面前暴露血淋淋的傷口！為什麼？別再哭了！我不想、我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的懦弱！我不是、我不想……我……她說中了我內心最深處的傷痛……
　　
　　她抱住了我，我看不到她的臉，她說，「我不是故意觸碰你的心事，我只是……不想只有自己被你安慰……我不想你再隱藏著自己的悲哀……」
　　
　　然後，我就那樣哭，哭到天昏地暗。
　　
　　對不起，蘇安，我一直隱瞞著你們；謝謝妳，蘇安，你撫慰我的傷口，這讓我感到好了大半……我唯一能為妳做的，就是為妳吹奏薩克斯風。
　　
　　「不管以後重新經營，還是在下面繼續經營，你都要再為我吹奏薩克斯風喔！」
　　
　　「說什麼傻話！我會活著找到母親的，而妳也會和四分之三白頭到老的！」
　　
　　沒錯！就算我們有嗜血族這個強大的敵人，我們也會殲滅他們的！就算，我活不到找到母親的那個時候，就算四分之三出了什麼意外，我也會保護妳的！
　　
　　我會保護妳的，蘇安，妳撫平我的傷痛，比任何人都了解我……我會保護妳，就算是死，也在所不惜。
　　
　　可是我卻……遇上了那個讓我幾乎信念崩潰的人……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因為邪之子，讓我憶起很久以前美好的時光，因為想回味，所以我回家。
　　
　　我的家，我與父親與母親的家，我一直都留戀著它，如今回來，卻遇上她。
　　
　　「會著涼的。」
　　
　　持著傘的人，我的母親，胡蝶衣！
　　
　　「母親、母親！母親……」
　　
　　握著她的手，我以為像從前一樣溫暖，卻是如此冰冷？我撫摸著、緊緊握著，想為她取暖，也想留住她。
　　
　　「對不起，我離開了你們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父……師父一直都想著妳啊！他到死前，都還喚著妳的名字！拜託，留下來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我已是西蒙的人，我愛著西蒙，我無法離開他……」
　　
　　「不、不……不──！別再說了、別再說了──！」
　　
　　「孩子，母親在這。」
　　
　　「不……」
　　
　　為什麼……？為什麼我們母子相聚，卻是如此光景？此時此刻，妳在這裡摟著我，但妳的心是在這嗎？口口聲聲說愛我，又是真的嗎？
　　
　　「孩子，我是愛著你的啊……」
　　
　　如果妳愛我，為什麼不留下？為什麼不為了我離開嗜血族？為什麼、為什麼……為什麼我能夠輕易拆穿妳的謊話，看清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西蒙呢？！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我的父親，從來都沒有愛過我，不論母親離去前後，都只對她溫柔，就是至死前，也不願對我說謊。
　　
　　我的母親，可能曾經愛過我，但如今，卻是用著虛假的溫柔說愛我，再怎麼真實，也只是謊話連篇。
　　
　　可是，我一直都愛著他們……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「半分之間，你怎麼了？」
　　
　　「沒有。」
　　
　　蘇安皺著眉看著我，我只是苦笑著，「真的沒有。」
　　
　　在那一刻，注視著我，她驚訝著。
　　
　　我知道，我的眼底還有傷痛，卻多了份堅定。
　　
　　我是驅魔人，我的責任是消滅邪惡的嗜血族、殺了嗜血王者西蒙！只要西蒙死了，一切就都結束了。
　　
　　母親會回來，大家都平安無事，我們會一直在一起。
　　
　　會有人對我溫柔，會有人愛我；我不再有傷痛，我會擁有幸福。
　　
　　那才是，我所要的。
　　
　　半分之間的幸福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　　悲哀的自述　　完。